云南省文山州广南县：环境忧虑与冲击派出所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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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房被村民打砸、火烧后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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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合金厂的设备、车辆遭到村民打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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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铁合金厂的一间厂房被愤怒的村民烧毁之后留下的景象都市时报记者尹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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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邦云抱着孙女坐在自家门口，担心丈夫和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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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南县公安局向涉事村民出具的拘留通知书
文山州广南县八宝镇，以生产“八宝贡米”闻名全国。该县的坝哈村也属于贡米的非核心产区，但如今，坝哈村产的稻米却价贱愁卖。村民们认为，这是因为村里一家落户多年的铁合金厂污染了环境。2月3日，大年初四，这堵横亘在村民和企业间已有10年的“恩怨墙”瞬间被推倒了，毫无征兆。
在要求工厂迅速迁离无果后，数百名村民开始打砸厂房；4天后，因当地警方召涉事者问话，村民们又冲击派出所，酿成一起节日期间影响颇大的群体性事件。
工厂烟雾的浸染
稻米产区坝哈村，有一家2000年建厂的铁合金厂，近年来排放越发严重，引发村民的担忧。
2月13日，文山州广南县八宝镇飘着毛毛细雨，空气中充满寒意。坝哈村的村口，停放着10余辆政府公车，工作人员在向村民宣讲法律知识，要求参与打砸铁合金厂和冲击派出所的村民投案自首。
坝哈村村民农邦云带着1岁多的孙女在家烤着火，柴火弥漫出的黑烟熏得她睁不开眼。虽然元宵节即将来临，但村里几乎没有过节的气氛。农邦云非常担心自己的丈夫林春恒和小儿子林华东的状况，父子俩在打砸江南铁合金厂之后，被八宝派出所刑事拘留。
农邦云兄妹俩都患有肺炎，他们说，全村大部分人家都备有治咳嗽的药品，但是如果咳起来，两三个月都好不了。他们怀疑，长期咳嗽很可能和铁合金厂排放的废气有关。但是，没有专业卫生机构对他们的病症是否与环境污染有关做出任何结论。
1996年，江南铁合金厂开始在八宝镇坝哈村筹备建厂。他们向当地村民购买土地，并于2000年正式建厂，建厂初期计划年生产量6000吨铁合金，安装两座3600千伏安的电炉。2004年，该厂通过文山州环保局验收。
村民们说，起初，江南铁合金厂只有4个小炉子，排放并不严重，村民们还能接受。但在五六年前，铁合金厂扩大生产规模，4个小炉子变成4个大炉子，每天向外排放的烟雾弥漫整个村庄。“环保部门的人来检查了，他们就把炉子关掉。检查人员一走，又开始排烟。”村民农加斌说。
“烟雾的颗粒飘落到禾苗上，禾苗的颜色都是黑的！”农加斌说，黑色的粉尘颗粒用水冲都难以洗去，如果禾苗倒在田地里，稻秆就像烧掉的柴灰一样，颗粒无收。如今，坝哈村的稻米在八宝镇上出售，乏人问津。
“大家认为坝哈村的米有问题。”农加斌说，别村的米6元/公斤，坝哈村的米5元/公斤都难卖。商贩认为坝哈的稻米“只能当饲料和造酒”，只有坝哈村的村民坚持食用自己种的稻米。但是，多年来，村民们并没有将他们的稻米拿到专业机构去检测。
广南县八宝镇，以生产“八宝贡米”闻名全国。八宝贡米的核心产区是位于八宝河畔的两个苗族寨子。坝哈村村支书农丁根称，他们村也是八宝贡米的产区，往年稻米的价格最高时能卖到14元/公斤，而相比两个苗寨的“八宝贡米”20多元/公斤的售价，还是有一定差距。
八宝镇政府相关工作人员介绍，八宝贡米主产核心区距坝哈村有10公里左右的距离，江南铁合金厂的废气排放对核心区产稻米的产量、质量和价格没有影响。而且，在核心区范围内，没有一家类似江南铁合金厂的企业存在。
“维权行动”突然爆发
2月4日，一通打砸之后，广南县副县长赶来协调，承诺一年内搬迁工厂。之后因部分人被派出所传唤，村民们已平复的情绪又被点燃。
这是一桩未经张扬的村企纷争，积压在村民中的隔阂由来已久，但爆发前却毫无征兆。
坝哈村有1300多名村民，平时有一半人都外出广东等地打工，村里只留有老人和儿童。今年春节期间，外出打工的人陆续回乡。腊月二十八那天，该村一名村民不幸因病去世，回乡的年轻人从老人那里得知，去年，村里好几个人不明原因去世，还有不少人患了肺部疾病，经常咳嗽。村民们顿时想到了铁合金厂。
外地打工归来的年轻人看到，老家早已不复当年的山清水秀。2月3日，该村村民几乎全部出动，去找铁合金厂“讨说法”。不少人表示，这次全村出动维护权益，和当地年轻人环保、维权意识的增强有着直接关系。“只有他们这些见过世面的人才懂怎么维权”。
江南铁合金厂正值放假期间，只有8名值班人员。当值班人员谢思顺看到村民们蜂拥而来，连忙打电话给生产厂长陈兴有。陈兴有从八宝镇上赶回来后，村民们并未向他提出任何赔偿要求，而是希望铁合金厂能尽快搬出村子，还村子原本的青山绿水。
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五六百名村民的怨气顿时爆发，开始打砸铁合金厂的车辆和生活区房屋。陈兴有随即向当地派出所报案。
八宝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和派出所民警赶到现场后，对村民们进行耐心劝导：“如果有什么诉求，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向政府部门汇报。但不能有过激的行为，这属于违法犯罪。”经过劝导后，村民们开始逐渐散去，但他们要求镇政府的领导在2月4日上午9点前必须承诺，让铁合金厂搬离坝哈村。
但是，搬迁厂房牵涉到很多问题，八宝镇政府领导无法拍板，便将此情况迅速汇报给广南县政府。
2月4日早上，村民们见镇政府领导迟迟未给答复，便再次出动，对铁合金厂生产车间的各种设备和生活区的电脑、电视、办公桌等进行打砸，还烧掉了一间去年才建成的生产车间。同时，村民还聚集在公路上，拦阻过往车辆，并扬言“如果得不到解决，就要堵高速公路”。
广南县公安局副局长涂金平回忆，当时有两名民警在现场对村民的过激行为进行摄像，被村民发现，遭到围堵、殴打，致使两名民警受伤。
中午时分，广南县副县长刘怀赶到现场，通过协调处理后承诺，在2015年2月4日之前，江南铁合金厂将实施搬迁，在此期间，村民们不能再对铁合金厂实施打砸。之后，县、镇、村委会和村民共同签字确认。
尽管环境污染让坝哈村村支书农丁根也苦不堪言，但当看到乡亲们去打砸铁合金厂时，他还是出面进行了劝阻，只是毫无作用。他回忆，现场有很多年轻人在起哄，“大家都红了眼”。
2月7日上午，农邦云和丈夫林春恒带着小孙女去八宝镇卫生院看病，在卫生院门口，林春恒被当地派出所传唤问话。这一举动被农邦云理解为“丈夫因参与打砸铁合金厂被派出所抓起来了”。她连忙赶回家里，把这事通知儿子及其他村民。当时，被派出所传唤问话的还有该村的韦素福（音）和唐兴泰。
原本已平复的情绪又被点燃。村民们奔走相告，他们想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将林春恒等人“救出来”。上百村民从坝哈村步行前往镇上，沿途充满愤愤不平的声音。
涂金平说，在村民们尚未冲击派出所之前，派出所民警曾找到农丁根等三名村干部，要求他们向村民们解释“传唤问话只是调查取证的一个环节，并不是抓人”。但村民们根本听不进去。当时他们聚集在派出所门口，老人们站在前面，举手抗议，要求派出所放人。
参与此次事件的多人回忆，当时派出所10多名民警排成人墙，将欲冲进派出所的村民向外推，阻止他们进入，而人群依然向派出所大门里涌。事后，据广南县委外宣办发布的消息称：“当天中午12时50分，坝哈村小组部分村民情绪激动，聚集近100名村民，不听从工作人员劝阻，冲击八宝派出所，造成2名工作人员和1名村民受伤。”
环保：被忽视和敷衍的要求
广南县环保局副局长黄建平说，江南铁合金厂对环保并不重视，“能偷则偷，能省则省”，对环保局提出的整改要求也经常敷衍。
对于村民们反映的“江南铁合金厂污染当地环境”，广南县环保局并不否认。该局副局长黄建平说，铁合金厂主要产生大气污染，包括二氧化硫、二氧化碳、一氧化碳和氨氮。如果各项指标超标的话，可能会形成酸雨、雾霾等现象。
2006年，文山州环保局批准江南铁合金厂实施技术改造，原本3600千伏安的电路改造成12500千伏安，年生产量由原来的6000吨提升至30000吨。县环保局平时采取定期检查和抽查的方式监管工厂的环保指标，有时去检查时，工厂处于停产状态，但炉子却是热的，企业的负责人解释是“预热一下”。
2007年，县环保局发现铁合金厂炉子浓烟滚滚，要求企业负责人实施整改时，企业主当时点头答应，但他们走后，整改就沦为一纸空文。更有甚者，由于该厂负责人经常变更，还会以“这是上一任负责人干的事情，我们不知情”为由搪塞。
对于环保监管，环保局称，“想监管好，但心有余而力不足”。黄建平说，全县环保局仅11个人，执法大队4人，全天候监管根本做不到。“只有增加技术人员、车辆以及相关设备，才有可能监管到位。”
黄建平称，铁合金厂在实施技术改造之前，净化废气的相关设备完全没有跟上，废气完全没有处理。技术改造之后，建造了颗粒储存器，如果生产的时候开启储存器，就能有一个净化过程。但是该厂在生产过程中，采取“能偷则偷，能省则省”的办法，为了省电，储存器很少开启，废气没有经过净化就排放出来。
自建厂至今，广南县环保局针对江南铁合金厂的排污情况，只进行过一次罚款，这还是省里一名领导检查时发现该厂存在环境污染问题，要求当地政府部门处罚。最终，广南县环保局对该厂处以1万元罚款。更多时候，县环保局对该厂只是口头教育以及要求整改，而厂方对环保局的态度是推托、敷衍。
黄建平说，尽管县委、县政府要求此厂进行搬迁，但是按照相关法律法规，以及“谁污染、谁治理、谁赔偿，谁破坏、谁负责”的原则，就算厂子搬走，还是会要求他们进行治理、赔偿。
至于村民们提出的“江南铁合金厂污染了当地农田，影响身体健康”等问题，黄建平表示，这需要专业机构进行评定之后才能认定。
2月8日之后，文山州环保局和广南县环保局对当地土壤和水进行取样，鉴定之后发现，各项环保指标都未超标。
善后：冲击余波未了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通过正常渠道找政府部门，提出自己的诉求，当地政府部门会妥善处理。”八宝镇党委副书记谢宏钢说。
其实，在冲击、打砸事件发生之前，八宝镇政府从未接到坝哈村村民关于铁合金厂环境污染的书面反映材料。“他们完全可以通过正常渠道找政府部门，提出自己的诉求，当地政府部门会妥善处理。”八宝镇党委副书记谢宏钢说，此前，当地政府部门已经了解其中的利害关系，经常找铁合金厂，要求他们处理好与当地人之间的关系，但是企业负责人都只是口头上应允。
谈及2月7日村民冲击派出所的情况，涂金平介绍，当天中午，村民喊着口号“把人救出来”，持板凳、砖头等物砸派出所。民警与村民开始发生冲突。他说，广南县公安局事前已经获知该消息，分别从南坪镇、珠街镇、县局调查组抽调180名警力赶到现场。“整个冲突过程中，民警始终保持最大限度的冷静、克制”。事态平息后，受伤的民警和村民都被及时送到医院治疗。
当都市时报记者询问是否能看当时的监控录像时，涂金平称，作为证据，录像暂时不能看，待案情审理完后，随时都可以公开。
目前，已经有60余名村民因此事到当地派出所投案自首。截至昨日下午，广南县检察院已介入此案，其中8人被刑事拘留，4人取保候审。涂金平说，按照相关法律程序，对部分涉事村民进行传唤问话后，已经让他们回家。
云南省社科院研究员赵俊臣认为，坝哈村的村民打砸铁合金厂的过激行为，显然是维护村民们自身的利益，只是采取的方法太过极端。这反映出近年来城乡居民的环保意识正在不断提升。
同时，他认为，当地环保部门和镇政府原本知道该企业对当地环境存在着长期污染的问题，而没有按照相关法律法规进行依法处置，可能还有监管失职的行为。
坝哈村不少村民表示，这次全村出动维护权益，和当地年轻人环保、维权意识的增强有着直接关系。“只有他们这些见过世面的人才懂怎么维权”。
学者也指出，此事反映出近年来城乡居民的环保意识正在不断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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