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国家级景区建水电站 政府裁定拆除
“这就是月亮湖。”面对贵州省九洞天国家风景名胜区一片横陈的巨石,当地村民李寒冰挥着手神往地说。
“我们这里村民相传,一有树枝杂物掉下,就会有一对黄鹊飞来把水面的树枝叼走,老人们都知道。洪水过后,泥沙不会搅浑,湖水照样清澈,专家来看了都无法解释,至今还是一个谜啊。”
因为一个水电站的建设,这个湖,如今只存在于2004年以前拍摄的旅游光盘里。
水电站“扼住了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的咽喉”
“九洞天”位于乌江上游,地跨毕节地区纳雍、大方两县。从“一洞天”逆流而上,由九段地下河、溶洞串联而成,总长约10余公里。第九洞天叫“大观天”,形状如拱桥,属天然形成。
1987年9月,九洞天第一次接受国内外岩溶专家“检阅”,当时的新西兰领队、世界岩溶协会主席波尔·威廉姆斯看到这座110多米高的“天生桥”后惊叹连连。他说:“100米高就已经是世界大桥了!”
6天的考察后,威廉姆斯教授评价说:“九洞天地上地下的有机结合在国际上是罕见的。它不逊于世界上任何景致。这个地方不仅属于中国和贵州,而且属于世界。”
如今在这座天然巨桥的“桥洞”里,却有一座纳雍县政府2004年招商引资建立的抵纳小水电站。游客只能坐船到七洞,要看九洞,除非步行翻山。
“因为电站挡着,就像人的咽喉被扼住,到现在八九洞都没有打通,至今没能开发。‘九洞天’还是名不副实。”九洞天资源开发公司旅游分公司的李发永说。
同时,上游水电站蓄水发电、放水,下游景区行船就可能搁浅或遇洪水。
有一次李寒冰陪同游客坐船,忽然巨大浪涛来袭。“我知道是上游电站又放水了,当时那船一下就被推走,‘轰’的一下撞到左边,又撞到右边。老船工都把不住船,游客们吓得哇哇直叫!”
中国地质科学院岩溶地质研究所原所长张之淦实地考察过九洞天,他指出“由于抵纳水电站筑坝抬高了上游水位”,还使上游一段3公里左右的地下河被淹没,无法开发。
李发永曾对那段地下河做过一次“土法实验”。第一天下午6点,把一种可以半漂浮在水上的果实“黄子檬”放入地下河上游,令他惊叹的是,“黄子檬”直到第二天中午11点才从地底出口浮上来。“这说明这段地下河有多长,有多贵重。”
2009年9月22日,国家旅游局原局长陈文栋与大方县旅游、建设等部门开会讨论旅游发展,李发永也参加了会议。
“当时陈局长就提出两点:第一,你们水电站拆还是不拆?第二,毕节想搞旅游,纲举目张,九洞天就是纲。”李发永回忆说。
在2005年贵州省建筑设计研究院设计的《九洞天国家级风景名胜区总体规划》中,仍将“月亮湖”列为九洞天一景。目前该规划尚在审批。
世界王牌旅游区“丢失”20多年
“那个地方就是冷冷清清,不是像其他的旅游区那样热闹的。”大方县旅游局局长赵志邦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他介绍,九洞天这里的旅游公司只有一个,它叫做九洞天资源开发有限公司旅游分公司。这家公司是由当地农民企业家李发永创建的,只有80人,其中导游10多人。
在山区黑夜中,中国青年报记者看到从约30层楼高的巨大溶洞口中透出微光,原来是受雇于九洞天公司的村民在洞口看守,防止钟乳石被敲走卖钱。
“九洞天的开发需要巨资,光靠我们根本不可能,现在九洞天这里的私营旅游公司以保护和宣传九洞天为主。”李寒冰说。
“好像九洞天不是父母生的,是捡来养的。20多年来起起落落,始终没开发。”五十多岁的李发永摇着手,有些唏嘘。
1985年,时任贵州省水利厅地方电力局副局长的胡克诠和瓜仲河水电站站长李隆孝,组织职工抬着3只小船翻山,到上游探水洞。
胡克诠在他的回忆录中写到:“我们慢慢顺流而下,用电筒照里面,便看到这高大无比,景象庄严的水洞景观。又划了约一公里,不通了,水面上漂浮着数不清的木材和草类。”
这次探查,拉开了发现九洞天的序幕。
第三天,他们向上游更深处探查了一次。“划进大暗湖,发现那是一个很大的弯曲地下湖泊。船在里面转来转去,几乎迷失回来的方向,最后还是找到路回来了。一看到天光,我就头晕呕吐,因为太紧张了。”胡克诠说。
1987年3月,九洞天被评为贵州省第一批省级风景名胜区,次年与黄果树瀑布、织金洞等景区一起被评为省十大风景名胜,2004年被列入国务院公布的第五批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
而据胡克诠称,九洞天开发初期工程是由水利厅拨资金总数301.36万元,其中用于开发工程的65万元。此外,毕节地区拨给10万元,大方县建设局拨5万元,贵州省委拨1.5万元,瓜仲河水电站职工集资21万元。
“从那以后直到今天,政府就再没对九洞天旅游景区开发投过钱。”李发永说。
从发现九洞天后,一个县里的小水电站——瓜仲河水电站,“业余”担当起了管理一个国家级景区的任务。而这一管,就是20多年。
这期间,瓜仲河水电站负责打通了一洞到七洞。当时没有机器、没有设备,电站工人自己先一锤一凿打出缺口,再塞上火药炸开,再继续开。
“一个水电站,怎么可能搞旅游呢?”李寒冰说。“打个比方说,你早上从贵阳来九洞天,路上长途车颠簸4小时、玩3小时,还能回去吗?但水电站只有自己的职工宿舍,能勉强接待20个人吃住。且景区长年不对外开放,基本没有游客。只有上级领导来考察参观,才开放了看看。”
时任贵州省委副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的徐健生非常重视九洞天建设。1990年,年近八十的徐健生在医院写下了《九洞天溯源》的病中日记,来看望的胡克诠含泪接下。
而胡克诠也已是知天命之年,对继续支持九洞天渐渐力不从心,“偶尔来一次,除了听到电机嗡嗡声外,一切都是那么的萧条,回到贵阳,心里很是痛苦”。
1999年10月,瓜仲河水电站站长李隆孝要退休,李发永开始参与,成立了旅游公司。公司投入了120多万元,修建码头、住宿设施及购买船只,次年5月终于开始有收入。
2007年,李发永的公司开始投资修复公路、栈道、被冲坏的栏杆码头,同时购船建房,制作画册和光碟宣传。
他们在揣着九洞天资料四处奔波的路上,出人意料地捧回了两块“金牌”:九洞天被评为全国只有10家的“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国家级风景区”以及全国只有7家的“世界王牌旅游区”。
这些荣誉震动了省委领导前来视察,明确要立即开发九洞天。
但至今,在这个国家级景区住宿一晚仅需20元。这家农民私营的旅游公司3年共接待游客5万余人次,前后巨额投资至今没有收回。今年接待两万余人,收入50多万元,平均在每个游客身上仅赚25元。
景区现有餐厅至多同时接待20到30人,唯一一幢旅馆楼只有88个床位。
“我们现在不好宣传啊,游客听说了蜂拥而至的话,接待不了,只会给人留下糟糕印象。如果现在宣传,反而起反效果。”李发永说。
2009年,国家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商务部、科技部等部门的数十位领导来九洞天考察时,李发永汇报说:“九洞天是丢失了的!”
“各方都同意拆,为什么拖到五年后?”
据李发永说,2007年年末,贵州省旅游局局长杨胜民到大方县考察,向省委写了一封推动九洞天命运变化的信。在信里,杨胜民讲述了他发现的水电站附近的情况,这让他“深深地忧虑和气愤”。
“可以想象,这里曾经有过气势磅礴的天然绝景,而今却已河床干涸、洞口堵塞,只剩下了一堆堆建筑垃圾;为了提高水位,居然就在天生桥的桥拱下大面积人工填土,堆高了15米,不仅破坏了景观,更严重的是完全改变了水文地质状况,人为地破坏了自然生态环境!”
2008年1月,贵州省省委书记、省长、省委副书记均批示:“水电站不能再建在国家级风景区之内。”“请予坚决纠正并予彻查。”
2008年10月,纳雍县委制定了《抵纳水电站拆除补偿初步方案》并上报毕节地委,李发永在相关会议上拿到了这份《方案》。
根据《方案》,抵纳水电站未收回直接投资1250万元、剩下有效经营时间13年需补偿的收益损失1.1亿元,由纳雍县政府报请毕节地区行署同意,将另一座名为扒那河的水电站“特许给投资人建设经营”。
中国青年报记者了解到,扒那河水电站的装机容量5万千瓦,远大于抵纳水电站的6400千瓦。但目前该转让还未进行。
而《方案》预计电站的拆除恢复费用2000万元,毕节地区行署承担400万元,纳雍县、大方县政府各承担800万元。
但让李发永等人难以理解的是,《方案》制定的水电站拆除时间是5年后。
方案中的理由是“该项目专业技术复杂,拆除措施必须经有资质的专业单位进行充分论证,制定科学、合理的拆除施工方案后实施。定于2013年5月至10月聘请有资质单位制定拆除方案实施拆除。”
“既然各方领导都同意拆,为什么要拖到5年后?既然技术复杂,为什么不现在就赶紧找专家制定拆除方案?”李发永说。
对于“延后5年拆”的原因,一位地方官员透露:“我们这是贫困地区,电站拆除的赔偿不是小数目。因此分析原因一个是缓冲;一个是延后5年,企业的损失就能小一点。因为它现在已经发电运行了。”
“谁都知道,九洞天发展起来对地方经济很有好处,但就是关系一直没理顺,才造成现在的粗放开发。”这位官员说。
当地官员认为,拆除水电站不是主要问题,更重要的还在水电站拆除以后,“主要问题是投入。”
“搞旅游富的是老百姓,建电站富的是财政”
中国青年报记者了解到,其实水电站建在国家级景区的问题,早在2004年就得到过反映。
2004年6月17日,贵州省建设厅曾发文件,由副厅长姬保山组织有关专家现场调查,专家一致认为“对景观和河岸石壁原貌没有产生较大的破坏”,可以保留此项目,“但必须立即委托规划单位做电站施工范围‘月亮湖’和‘大观天’经典片区的详细规划。”
同年7月7日,建设厅同意电站恢复隧道施工,地表工程仍不能施工。
同年10月28日,贵州省毕节地区行政公署发布文件,对纳雍县政府给予通报批评。文件认为抵纳水电站“严重违反了国家和省级风景名胜区管理的有关规定,属于违法违章建设项目”,“纳雍县人民政府有关工作部门对项目建设未严格把关,以致项目选址建设不按规定报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对于抵纳水电站当初为何能建,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地方官员向中国青年报记者强调:“这个电站是纳雍县的招商引资项目!我们这里是贫困地区,能够有一个招商引资项目进来,我们政府都要给他们当保姆,都要为它服务、办好一切手续啊,所以开发时就可能欠缺了长远的考虑,比如对旅游开发的考虑。”
这位官员坦言,当地政府部门主要考虑的还是财政收入。“建电站和搞旅游,搞旅游富的是老百姓,建电站富的是财政。建一个电站一年能有几千万的收入;但旅游开发来讲,一年接待上百万人,能有多少财政收入?收入就没有电站来得那么快。”
“现在最让地方焦头烂额的就是钱。到年底了,都没有工资发,你怎么弄?!如果这时有企业进来,带来三五千万的财政收入,我要是县长我肯定说:干!你去干!”
赵志邦局长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一个地方旅游发展,人气就旺,有人就有消费,拉动的不止是旅游业。”
“头可断,血可流,九洞天不开发,誓不罢休。”李发永慢慢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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