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破坏了草原?谁来修复草原?
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市乌拉特中旗巴音杭盖大草原曾经是一片美丽富饶的草场，吸引着许多牧民前来这里放牧。然而自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这里发现金矿后，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们蜂拥而至，滥挖乱采金矿，给美丽的草原留下了片片疤痕。由于人们对草原资源长期的无序索取，加之这里干旱少雨、沙尘频发的气候，让昔日水草丰美的巴音杭盖大草原呈现出退化的趋势。
日前，记者驱车来到巴音杭盖大草原，过了川井苏木(乡)，在距离中蒙边境105公里处的图古日格，记者看到这里的天虽然还是那样蓝，但草地上依然可以看到开采者在这里肆意开采矿石、就地冶炼后随意丢弃堆放的大批尾矿石，遍布草原的采矿洞穴让平整的草原变得坑坑洼洼。草原生态环境前景令人担忧。
记者追踪 尾矿渣随意堆放毁了茫茫大草原
核心阅读:“这里原来红柳长的很茂盛，所以叫红柳沟。但自从堆起尾矿坝后，耐干旱、抗盐碱的红柳全死了。”高永凤告诉记者，巴音杭盖大草原一年四季除夏季外，基本上天天飞沙走石，尾矿渣飞落到草原上，草很快就枯黄死掉。
记者对内蒙古自治区乌拉特中旗巴音杭盖草原生态遭到破坏的关注缘于一封举报信。
这封来自乌拉特中旗巴音杭盖苏木图古日格嘎查(村)村民的举报信称:自1994年中国核工业总公司208大队来到图古日格草原开矿以来，探矿者只要勘测出地下矿石含有金脉便给草原开膛破肚，打竖井进行开采。开采出来的矿石，含金高的进行氰化法选冶，含金量过低无法提炼的矿石则随意丢弃在草原上。由于208大队图古日格金矿的采矿点分布在方圆近百平方公里的草原上，为把采出的矿石运送到选冶厂，他们开着满载矿石的汽车在草原上疯狂奔驰，只要是汽车经过的地方，都会在草原上辗出一条条土路，最终使得地上石砂裸露，寸草不生，成了名副其实的不毛之地。
举报信还称:图古日格金矿在采矿过程中，对废弃的矿井也不进行回填，经常有人畜掉入矿井中，对当地牧民的生命财产安全造成严重威胁。
为查清事实真相，记者来到这里后，请当地牧民做向导，驱车对方圆近百平方公里的草原进行了实地调查。
根据调查，记者获知举报信中所称的图古日格金矿全称为“内蒙古乌中旗图古日格金矿”(以下简称图古日格金矿)，在金矿选冶车间西边约百米左右是牧民刘二仁的家，在他家的北边，记者看到一道时断时续的铁丝网横亘在半山坡上拦成了尾矿坝，坝边竖着个白色木牌，上面写着“尾矿库”3个大字。
穿过铁丝网，记者看到一座高约10米左右近似山丘的尾矿渣坝，在它的东部是冶炼车间，矿渣顺着车间玻璃下一根直径约三四十厘米粗的管道直接排入尾矿坝里，经过风吹日晒，自然风干，尾矿渣已形成石块状的山丘。记者随手从地上拾起一块矿渣轻轻一捏，块状的矿渣立即被捏得粉碎。
据刘二仁介绍，这座尾矿坝是在近些年建的，占地约3亩左右，另外在距此不远的山沟里还有两个尾矿坝，而整个山沟都快被填平了。
看过这座尾矿坝后，记者继续驱车行驶在草原上，远远地看见一条灰白色的尾矿渣连绵不断地围着山角延伸。刘二仁告诉记者，这条尾矿坝有近10公里长。
在图古日格草原一处名为红柳沟草盘的地方，牧民高永凤指着家门前堆成土包状的尾矿渣说，这片尾矿渣占地至少有二三百平方米。这还算是少的，房后还有更大一片。
“这里原来红柳长的很茂盛，所以叫红柳沟。但自从堆起尾矿坝后，耐干旱、抗盐碱的红柳全死了。”高永凤告诉记者，巴音杭盖大草原一年四季中除夏季外，基本上天天都飞沙走石，风特别厉害。只要一刮风，细细的尾矿渣便无孔不入地钻进屋里，整个房里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尾矿渣飞落到草原上，草很快枯黄死掉，使草原上很难见到草，四处都是裸露的石头。
牧民诉说 草原严重受损危及生产生活
核心阅读:对牧民来说，现在最大的危害是地下水不能喝了。刘二仁告诉记者，图古日格金矿10多年来一直采用氰化法选冶金矿，日积月累，近百万立方米含有氰化物的剧毒尾矿渣堆放在草原上，而尾矿渣中含有的氰化物水直接渗透到地下，污染了下游的井水。
从高永凤家出来，记者见到“夏了头盖”草盘承包人高二利和“胡阿赤落”草盘承包人张占利。这两位牧民居住的地方相隔约1个小时的车程，但提起尾矿渣来他们都表示苦不堪言。
高二利说，自从图古日格草原发现金脉后，各地来的人就把草原挖得乱七八糟，到处是坑，稍不留神就会掉进去。他向记者讲道:图古日格草原很大，每家均有一两万亩的草盘，因此相互之间居住的都很远，出门办事或相互走访都要靠骑摩托车，否则一天都走不出草场。前两年，牧民尔登巴特的妹妹骑着摩托车出门办事，刚走出自己的草盘便掉进废金矿井中，当时便摔断几根肋骨。
牧民张占利说，采矿不仅给他们的生命带来安全隐患，而且威胁着他们的牲畜。他说，由于图古日格草原每年除夏季外几乎每天飞沙走石，每当刮风时，尾矿渣四起，便刮得天昏地暗，羊在草原上吸进尾矿渣后便不停地咳嗽。
“图古日格金矿不仅不治理尾矿渣，而且随意丢弃生产垃圾，这给牲畜也带来很大危害。”高二利告诉记者，塑料袋被风刮得草原上四处可见，每到冬天，草原上一片枯黄，羊没有草吃便吃塑料袋，结果陆陆续续死掉不少。
对牧民来说，现在最大的危害是地下水不能喝了。刘二仁告诉记者，图古日格金矿10多年来一直采用氰化法选冶金矿，日积月累，近百万立方米含有氰化物的剧毒尾矿渣堆放在草原上，而尾矿渣中含有的氰化物水直接渗透到地下，污染了下游的井水。
“在图古日格大队部门前曾有一口地下水井，以前井水甘甜清澈，我家一直饮用这口井水。但近年来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变得苦咸，沉淀后还有厚厚一层白色泡沫，我们现在再也不敢喝这口井里的水了。”刘二仁说，现在他们只得在附近另行打井取水。
为此，记者电话采访了正在乌拉特中旗开会的图古日格嘎查达希图队长。达希图队长告诉记者，整个图古日格有201户人家，草场186万亩，自1996年以来，金矿未与队里办任何手续便占用14％的草场进行开采，废矿石和尾矿渣随意乱扔，造成严重污染，每年只给几千块钱占地污染补偿费，为此他多次矿里领导协商，但污染问题一直都没得到解决，而他只得搬到乌拉特中旗政府所在地海流图镇居住。
矿方辩称 草原遭到破坏金矿不是祸首
核心阅读:图古日格金矿常务副矿长刘涛告诉记者，草原破坏与他们无关，而他出示的巴彦淖尔市环境监测站检测报告也称:图古日格金矿废渣检测中氰化钠含量符合国家标准，对地表及地下水未造成污染。
采访牧民之后，记者来到图古日格金矿采访了常务副矿长刘涛。据刘涛介绍，图古日格金矿直属中国核工业总公司208大队，为独立法人单位，建于1996年，2007年上缴地方财政200万元，是乌拉特中旗的利税大户，也是全国大型金矿之一。
刘涛告诉记者，最初此矿规模为日选冶金矿100吨，随着技术的不断革新和升级改造，目前日选冶炼矿石600吨，日用水量400立方米，水挥发量约在20％左右。由于金矿地处内蒙古高原偏西的干旱少雨沙化地带，矿山10公里以内的地方水资源不能满足选冶炼金需要，且地下井至少要打到50米以下才能见到水。为此，他们每天都需要用罐车从外地拉水进来补给水源。同时，选冶废水中每立方米水含有0.032克黄金，为进一步回收黄金，提高产量，节约水资源，1998年矿上投资50万元购置了两套压滤机，使水全部闭路循环，实现污水零排放。这两套设施投入运行，可节水75％，年节水10万吨；减少氰化钠用量1/2，年减少氰化钠使用量20吨，年增收黄金64公斤。为证实这点，图古日格金矿出示了巴彦淖尔市环境监测站每季度取样检查结果报告，检测报告称:图古日格金矿废渣检测中，氰化钠含量符合国家标准，对地表及地下水未造成污染。
“我们未与图古日格嘎查办任何手续，这是事实。因为嘎查只属于一个牧民自治组织，不具备政府行政职能资格，我们的所有补偿手续只能和乌中旗政府职能部门签订。”
刘涛说，牧民所指的红柳沟尾矿渣是原来私人乱采滥挖时产生的，那里不属于他们的采矿范围。摔伤牧民的采金废井也不在他们的采矿范围内，否则受伤的牧民一定会找金矿索要医疗费赔偿。
在谈及尾矿渣处理问题时，刘涛说，图古日格金矿选冶厂已建了两个尾矿坝，并将废渣集中存放在坝内，减少乱倒乱放现象的同时也减少了用地。目前，金矿决定待尾矿坝内存放的尾矿渣达到国家要求的标准后对尾矿坝实行覆土种草，恢复生态环境。在没有达到覆土种草的各种条件以前，目前金矿正与陕西省西安市户平物业公司洽商，将尾矿渣卖给他们，供他们进行城市房顶绿化。
刘涛还说，自从金矿建立以来，每年都要向巴音杭盖苏木上交土地使用费，今年是40万元，目前交了18万元，欠下的钱计划在这两个月内结清。
政府解释 草原千疮百孔缘于私挖滥采
核心阅读:环保局局长王善介绍说，上个世纪90年代初发现金矿脉以来，草原上出现过私挖滥采的现象。在治理过程中，一些散兵游勇式小矿主抛弃未处理的尾矿渣闻风而逃，致使数百个矿坑无人回填，给草原留下了千疮百孔。
依据我国环境保护属地管辖的基本原则，记者来到图古日格金矿所在地的乌拉特中旗环保局。环保局局长王善介绍说，图古日格草原本来草质状况就不好。上个世纪90年代初发现金矿矿脉以来，草原上出现了私挖滥采的现象，后来为了合理充分利用资源，旗政府决定彻底取缔私挖滥采行为，引进了实力雄厚、采选技术先进的大型国有企业。
“为治理草原私挖滥采的无序状况，旗里还专门下发了两份通知。”王善说，这两份通知分别在2004年8月20日和2006年9月29日先后发出的。第一份通知要求自2004年8月10日始至2004年9月15日分3个阶段针对无证开采活动的单位和个人进行调查，对偷采盗采行为给予严厉打击，并对各矿山企业、选冶废水、废渣排放进行整顿；第二份通知称旗党委决定成立专项矿业秩序整顿工作领导小组，坚决打击盗采矿产资源的违法行为，对以采代探、无证开采的违法行为责令限期办理开采手续，对拒不改正的吊销勘探许可证或停止生产。同时“通知”还要求坚决关闭破坏生态环境、污染严重和不具备安全生产条件的矿山企业。
王善说，乌拉特中旗党委、政府在治理整顿矿山私挖滥采过程中由于力度大，态度坚决，一些散兵游勇式的小矿主抛弃未处理的尾矿渣闻风而逃，致使数百个矿坑无人回填，给草原留下了千疮百孔，尾矿渣、废矿石遍地。为此，旗政府、旗环保局多次召开会议研究处理这些小矿主们走后给草原遗留下来的环境污染问题，并做出决定，所有的废弃矿井必须回填。但是这些废矿井还有开采价值，待开采完后再进行回填、恢复植被，这需要时间、人力、物力。
具体到图古日格金矿尾矿渣处理问题，王善说，旗政府已经做出决定，责令金矿在山沟间建设尾矿坝，将企业生产尾矿渣集中存放，待尾矿库服役期满后，按照环境影响评价要求，由环保部门监督他们实施覆土种植工作。而对于图古日格废弃矿井，旗政府、旗环保局已经做出决定，要求他们尽快负责回填，不留任何一个死角。
政府解释 滥采后遗症何时能痊愈
核心阅读:在蒙古语中，“巴音”是“富饶”的意思，“杭盖”是指一个有着蓝天、白云、草原、河流、山和树林的世界，然而现实却与“巴音杭盖”这个美好的名字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巴音杭盖摹的“后遗症”得到有效治理，恢复曾经的美丽，希望这不是一个奢望。
在巴音杭盖草原上走了一圈，看到已经变得千疮百孔的巴音杭盖大草原，记者心情非常复杂。
心情为之复杂的原因之一是地方有关政府部门在利益面前为私挖滥采金矿开了绿灯，从而造成了草原今天的现状。牧民们告诉记者，2006年前巴音杭盖大草原上约有100多个采矿点，遍布在草原的各个角落上，采矿的包工头们只要向当地有关部门缴纳土地使用管理费便可随意占据地盘开采金矿，很少有人过问。这些私采滥挖者开采矿石后均采取氰化钠选冶金法，在选冶过程中将废水肆意排放，把尾矿渣和含金量不高的矿石任意抛弃在草原上，使草原受到严重污染，留下了数不尽的坑道。如果不是有关部门仅仅盯着那微不足道的管理费，私挖滥采焉能横行一时？
心情复杂的第二个原因是对草原的未来感到担忧。尽管企业方认为草原遭到破坏与他们无关，尽管当地旗政府认为他们为防止草原环境进一步恶化做出了不懈努力，但一个必须正视的情况是草原生态恶化的情况依然存在，而现在的金矿生产对草原生态也带来潜在的威胁，如果不加以认真监管，重蹈前辙并非不可能，最后留下的可能就是一片贫瘠的沙化土地。
在采访中记者获知，巴音杭盖草原已经开始实施逐步禁牧的政策，根据退牧面积，国家对每亩草地每年给予5.5公斤饲养食补助，为期间5年，当地政府对牧民迁移进行了专门安置，目前图古日格嘎查已有190多户人家搬出草原。记者认为，实施逐步禁牧政策有利于草原生态恢复，但如果一边退牧，一边开挖金矿且不受有效监督，草原能否恢复它的原貌仍需要打上一个大大的折扣。
在采访结束时，记者向当地蒙古族牧民问了一下在蒙古语中“巴音杭盖”是什么意思。一位牧民告诉记者，在蒙古语中“巴音”是“富饶”的意思，“杭盖”是指一个有着蓝天、白云、草原、河流、山和树林的世界，然而现实却与“巴音杭盖”这个美好的名字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巴音杭盖草原的“后遗症”得到有效治理，恢复曾经的美丽，希望这不是一个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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