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围村——新农村建设软肋调查
近年来,我国农民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可生活环境却不容乐观,其中一个突出的问题就是农村垃圾越积越多,无法处理。尤其是随着近年来农村经济社会发展,农村垃圾还出现了毒害化的新趋势。过去,农村垃圾主要是一些易腐烂的菜叶瓜皮,现在却成了塑料袋、废电池、农用膜、农药瓶等有毒有害垃圾的混合体。同时,由于农村养殖业的发展,批量产生的禽畜粪便以及宰杀后的废弃物无法消化,也成了有害垃圾,对农村环境造成极大危害。农村垃圾问题,已成为新农村建设的软肋。这一问题,应引起各级政府部门的高度关注,并在机制和体制上解决问题。
农村垃圾触目惊心
农村垃圾问题到底有多严重?半月谈记者前不久奔赴吉林、山西、山东等地采访调研,所见所闻,发人深省。
农民讲述:“这样的环境咋住人呀?”
吉林省榆树市王家村的李玉感觉很庆幸,因为她能离开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家到城里居住,终于脱离了那个垃圾遍地、污水横流的环境。“我家前面的河沟1980年以前还有鱼呢,没想到现在变成了城市排污沟,住在沟边的农户也把自己家的生活垃圾往沟里倒。这条河沟的水一年到头黑乎乎的,恶臭难闻,这样的环境咋住人呀?”
60岁的李玉在王家村生活了近40年。她明显地感觉到,如今农民是越来越富,但农村环境却越来越差。
“从大家扔的垃圾就能看出咱们老百姓的日子在一天天变好,但是总不能腰包鼓起来了,却生活在垃圾堆里吧。”李玉说,原先的垃圾多数是一些容易沤烂的生活垃圾,积攒一年的垃圾都会在备春耕的时候运送到地里当肥料。现在可好,种田都用化肥了,很少有人使用农家肥了,垃圾就越积越多。
记者在王家村看到,家家门前都有个垃圾堆,垃圾堆里瓶瓶罐罐都有,随意地堆放着。“垃圾堆不但占地面积大,而且容易滋生蚊蝇,特别是在雨季,污水到处乱流,污染严重。”李玉说。
记者也注意到,王家村的垃圾成分复杂,除传统的厨房垃圾外,金属、塑料、纸板等包装废弃物明显增加。建房、装修、旧村改造等产生的建筑垃圾以及废旧电器、光盘等电子垃圾也为数不少。一些明显的有毒有害垃圾,如农药瓶、废旧电池以及打吊瓶剩下的医疗废弃物也在其中。
在李玉家门前,常年流淌着黑色的污水。记者看到,靠近水沟的家庭把每天产生的生活垃圾倾倒在这个沟里,沟里漂浮着塑料袋、泡沫板甚至还有小动物的尸体等,不仅影响了村容村貌,而且还威胁着村民的身体健康。
“这些垃圾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要么倒在沟里,要么越堆越多,环境污染也越来越严重,尤其是夏天,臭气熏天,蚊蝇飞舞,居住环境真是太糟糕了。” 李玉无奈地说。
记者见闻:难寻洁净乡村
被垃圾问题困扰的已经不是个别村庄。
记者在山西省运城、吕梁、大同等地农村采访发现,除一些新农村建设的样板进行垃圾处理外,大部分村镇垃圾处于乱堆乱放状态,沟渠河道垃圾淤塞,道路两旁垃圾成山,废弃塑料袋四处乱飞等现象随处可见。
地处吕梁山深处的山西省临县是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记者近日在该县采访时,基层群众反映,现在农村生活垃圾的数量越来越大,配套设施以及垃圾清运人员缺位,农村生活垃圾处理是一个大问题。
在临县的几个村庄里,经常可以看到村头巷尾出现了成堆的一次性食品袋,各式零食包装掺杂其中;一阵风吹过,垃圾袋满天飞,树梢上挂着的五颜六色的塑料袋随风飘舞。村民们反映,他们经常会在田间地头刨出玻璃片、橡胶制品等垃圾。
在山西省岚县王狮乡石桥村,记者看到一位村民正在往路边的沟里倾倒垃圾,“哗啦”一声,玻璃、剩饭以及各式塑料包装袋撒了一地,惊起苍蝇无数。当记者上前问为什么把垃圾倒在路旁时,该村民说:“不倒在这里倒在哪里?没有地方。再说了,人们都是往这里倒。”
岚县政府的一位干部说:“不少群众反映,农村生活垃圾长期堆积无人处理,这也是我们一直以来头疼的问题。在山区,村民可以用垃圾填沟;在平原,垃圾就只能堆到村边,这就造成了垃圾围村的现象。”
在山东省聊城市茌平县农村,记者看到的情况同样如此。
7月初的一个中午,烈日当空,茌平县红庙村村东头,西瓜皮、烂菜蔬、鸡蛋壳、塑料袋等各式垃圾成堆,污水横溢,馊臭难闻,苍蝇乱飞;垃圾堆旁一条黑水沟里,孑孓密密麻麻地挂在水面上。
水塘成为红庙村村民倾倒垃圾的地方。红庙村里至少有两个水塘。水塘边,红红绿绿的食品包装袋,各式各样的塑料兜,还有鸡蛋壳、酒瓶子、家禽或其他小动物的尸体等直逼水面,塘中的死水泛着可怕的绿色。
多位村民反映,二三十年前,这些池塘可是孩子们戏水度夏的好地方。那时候,一到夏天,池塘里蓄满了水,波光粼粼、清澈喜人。“现在谁还敢下去啊。”村民张立祥说。
此外,红庙村树林子、干涸的沟渠、低洼的土坑都被村民排上了用场。“哪里方便就往哪里倒呗。”一村民无奈地说。
农村垃圾处理的出路在哪里?
趋势观察:垃圾向毒害化、批量化发展
我国对生活垃圾的分类主要有四大类:可回收垃圾如金属、塑料、玻璃、废纸,厨余垃圾像剩菜剩饭、骨头、菜根菜叶等食品类废物,有害垃圾如废旧电池、灯管,其他垃圾包括砖瓦搪瓷、建筑垃圾等。
在记者采访的村庄,这些垃圾都有。
江西省农业厅环境监测站站长刘娅菲说,过去农村垃圾主要是一些易腐烂的菜叶瓜皮,现在却成了塑料袋、废电池、农膜、农药瓶、工业废品、腐败植物等的混合体,特别是由于大量使用塑料,导致垃圾中不可降解物所占比例迅速增加,其中塑料制品就占到1/3。
在农业人口占60%以上的湖北省,每年仅农药包装袋垃圾就达2亿个,产生超过1000吨的农药废弃物。农膜使用量从1990年的2.3万吨增加到近年来的5万余吨,其中约有30%残留在土壤中。
随着无法降解的垃圾越积越多,农村垃圾正呈现出毒害化发展的趋势。与此同时,农村养殖业的发展又使垃圾批量化产生。
在山东省茌平县红庙村,记者看到,养猪场为了收集排泄物,把猪舍地面砌成倾斜的坡状,乌黑的粪水沉积在一头。户主在两排猪舍间的地面上,掏出一个3平方米左右的水坑,水坑四周并没有水泥或砖块砌衬。猪舍里的粪水积攒到一定程度,户主就把它舀到水坑里,等待脏水挥发、渗透,直至形成沉积。
可怕的是,离养猪场不到30米的地方,就是红庙村的自来水机井。村民们告诉记者,以前井中抽出的地下水清冽甘甜,逐渐地,味道变了。现在,除了洗衣仍用地下水之外,一些村民已经开始买水饮用,一桶水重量不到10公斤,花费两元。
还有的养牛专业村,每天宰牛数百头,牛内脏、牛血、粪便等随意抛在路边,有时候牛血漫到路面上,空气中充斥着又腥又臭的气味。县城的出租车、公交车都不愿去村里,去一次,车里的腥臭味几天都散不干净。
记者采访了很多养殖专业村,发现尽管不少村民通过养殖业发家致富,但是养殖业所产生的废物却没有处理的方法。由于多数村民都使用化肥种地,不少养殖废弃物被随意丢弃在村头田间的沟里,有的甚至就在自家门前堆成一个垃圾堆。
专家介绍,一个年产2000头仔猪的小型猪场,每年至少向周围排污6000吨以上,如果不进行适当处理,势必对周边的水源、土壤、空气和作物等造成严重污染,成为畜禽疫病、寄生虫病和人畜共患病的传染源,对农民生存环境和身心健康造成极大威胁。
目前,吉林省畜禽废弃物无害化处理率不足5%,畜禽粪便处理利用率不高,大量养殖场废弃物只有一部分被当做肥料放入土壤中,而这些被当作肥料的废弃物多数未经无害化处理,主要以传统的直接还田等非工程处理利用方式为主。
据吉林省农业科学院农业环境与资源研究中心25年长期定位试验结果表明,长年连续施用未经无害化处理的畜禽粪便,土壤中铅、镉等重金属和DDT 等农药的残留物含量呈明显增加的趋势,重金属和农药残留物在农产品中也有明显的积累。
统计数据显示,目前吉林省动物饲养数量年年增加,每年的废弃物总量1亿吨以上,如此巨量的垃圾,已成为部分农村环境不断恶化的主要原因之一。
垃圾,堆出了新农村建设软肋
随着农村生活水平的提高,生产方式的变化,农村垃圾在构成上呈现了毒害化数量上呈现了批量化的趋势,越来越接近城市生活垃圾的形态,然而处理方式却没有跟进。垃圾围村的现状,成为广大农民的切肤之痛,这一问题已凸显为新农村建设的软肋。
表现之一:法律法规建设滞后
对于城市生活垃圾的处理,我国已有多部法律法规提出了具体要求。
早在1992年开始施行的《城市市容和环境卫生管理条例》就规定:“城市人民政府在进行城市新区开发或者旧区改造时,应当依照国家有关规定,建设生活废弃物的清扫、收集、运输和处理等环境卫生设施,所需经费应当纳入建设工程概算。”
2005年4月1日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又明确:“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环境卫生行政主管部门应当组织对城市生活垃圾进行清扫、收集、运输和处置。”
此外,原建设部还出台了专门的《城市生活垃圾管理办法》,第一次出台在1993年,2007年又经过扩充、完善,从治理规划与设施建设,到清扫、收集、运输、处置,再到监督管理、法律责任,使城市生活垃圾的治理形成了比较健全的法律保障。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农村垃圾的处理则几乎无人过问,仅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规定:“农村生活垃圾污染环境防治的具体办法,由地方性法规规定。”但正如记者在各地所见,这一块基本处于空白状态。
表现之二:农民认识不足,政府引导不力
说起农村公共环境设施的现状,基层干部群众有一句顺口溜:垃圾靠风刮,污水靠蒸发。这其中既有无奈,也有无所谓。
记者在山东省茌平县红庙村采访发现,村里并不是没有垃圾箱。今年初,上级部门在红庙村村东头安置了3个垃圾箱。不过,这些垃圾箱在红庙村用处不大。
村民反映,垃圾箱太少、太小,根本不可能装下村里的所有垃圾。同时,垃圾箱的设计也不够合理,“头顶开窗肚子开口”,垃圾投进去就滚了出来。于是,村民干脆把垃圾直接扔在垃圾箱旁边。一位李姓村民说:“反正垃圾箱也装不住垃圾。”结果,垃圾在垃圾箱周围越堆越多,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同时,村里的垃圾箱位置摆放也不合理。红庙村面积有1平方公里左右,方方正正。“谁乐意从村西头走到东头倒垃圾?太远了!”村民张兆军说,每隔 100米放一个还差不多。
记者了解到,目前,一些地方对农村垃圾采取“户集、村收、镇运、县处理”的模式。但红庙村的村民们反映,这几个环节都做得不够好。红庙村的许多村民还没有定点投放垃圾的观念,也没有用垃圾袋装投垃圾的习惯,更没有为垃圾分类的意识,给镇上的环卫工人清理垃圾造成了很大难题。
环卫工人由于人手较少,只能到红庙村村东头定点收集垃圾,村子里一些角落的垃圾就很难被清收。垃圾不套袋,不但影响环境,也恶化了环卫工人工作环境,导致垃圾清理不够及时和彻底。垃圾不分类,既给工人增加了收集难度,又给垃圾后期处理,如回收利用、焚烧发电、填埋或无害化处理等制造了很大的麻烦。
“有些垃圾里头还掺有碎玻璃,一不小心就扎手。虽然村干部常通过喇叭喊话,呼吁村民改变习惯,但效果不大。”张兆军说,推广使用垃圾袋和垃圾分类,在农村还有一个长期的过程。单从成本分析,一般的垃圾袋,一捆几十个,需要五六元,许多农民并不愿花这个钱。
值得注意的是,红庙村的情况还算好的,在记者采访的更多村庄,根本就没有垃圾箱,垃圾就在房前屋后一倒了事。“多年来,村民已经形成将垃圾随处乱倒的习惯。要想改变这种习惯,不可能一蹴而就。”山西大学生命科学院教授刘作模说,这就需要政府出面,宣传引导,增强人们的环保意识。
可是当记者就此询问一些基层干部时,竟有人这样回答:这些都是家庭琐事,政府管不过来。
“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这是中央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指导方针,垃圾问题关系到“村容整洁”,绝不是什么琐事。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如今不少地方政府上传下达的途径大大拓展了,但对农民保护环境的教育、引导工作却很薄弱。
“以前到了农耕季节,政府都会发个明白纸,指导农民施肥,现在也可以发些宣传册,告诉人们垃圾乱丢的危害,传授一些垃圾分类处理的简易方法。” 环保专家指出,现在的传播途径更广,除了纸质宣传品,还有大广播,很多乡镇还建立了远程教育系统,这些方式都可以利用,关键是政府先要提高对农村公共服务的认识,发挥相应的作用去教化、引导农民。
表现之三:政府投入不足,治理机制缺乏
记者采访发现,当前基层政府的职能基本还是定位在发展经济上,即便提供服务,主要也是面向城镇,在农村垃圾治理方面,普遍存在投入不足、人员不整、机制缺乏等问题,使大部分农村处于垃圾治理的空白地带。
山西省太原市市容环卫局副局长冯鲁宁介绍说,目前农村垃圾处理主要有填埋、堆肥、焚烧三种形式,有机物含量高的垃圾可作高温堆肥,但由于堆肥技术尚不成熟,肥料的肥效较低,且可能含有重金属及有害物质,农民一般不用。焚烧处理方式较好,但投资、运行成本高,如果技术不过关,还可能产生大量毒害物质,造成二次污染。
现在来看,填埋尽管不能实现废物的循环再利用,但成本低、易于操作,对于经济落后的农村地区较为实际。即使如此,筹资难仍成为许多地方无法跨越的障碍。
“由于农村垃圾治理长期被视作一项公益性事业,其经费主要来源于国家及地方财政。在资金来源渠道单一,农村经济还相对比较困难的情况下,垃圾处理经费投入严重不足,环卫设施建设滞后,这已成为制约农村垃圾有效治理的主要瓶颈。”冯鲁宁说。
山西省农业厅新农村建设指导处岳磊向记者介绍,目前全省农村地区卫生保洁经费主要依靠村级转移支付实现,对部分试点村庄进行补助,1000人以上的大村每年补2000元,1000人以下的小村每年补1000元,由于补助标准低,部分实施了补助的村垃圾处理也未能正常运转。
山西省灵丘县退休干部郭盟义说:“县里农村环保投入滞后,环保基础设施建设总体上处于空白状态。相关部门亦因为经费不足、人力缺乏,对垃圾问题只能听之任之。”比如生活垃圾的收集,单凭乡镇或村子的力量显然不太现实。很多村庄都呈现“四无”现状:无环卫队、无固定的垃圾收集点、无垃圾清运工具、无处理垃圾专用场地。绝大多数乡镇也呈现“三无”状况:无垃圾处理厂或填埋场、无污水处理系统、无有毒有害物质的基本检测设备。
在山东省茌平县,农村垃圾处理体系同样处于缺失状态。茌平垃圾处理厂厂长贵新钢坦言,农村垃圾处理还面临多方面的难题。其中最突出的,首先是基层垃圾收集转运的管理队伍没有建立起来;其次是成本和投入问题。
贵新钢介绍,茌平垃圾处理厂现有干部职工14人,垃圾处理主要成本是人工和电费,车间设备运转每天耗电达到980度。目前,茌平县城居民垃圾处理费按每人每月2元的标准收取,而一般城镇居民人均一天产生垃圾达0.6公斤。
“我们的收费在国家规定的范围之内,基本处于亏本经营状态,对于农村垃圾,就无力承担了。”贵新钢说,村民对垃圾的集中收集处理意识不强,长期的生活习惯使许多农民不会对垃圾进行分类,这也增加了农村垃圾处理的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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