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污不分的尴尬背后
卤煮火烧、秘制羊腿、现煮现吃的麻辣烫，灯光璀璨，人头攒动，夜色渐深，北京市方庄市场前的街边大排档又红火了起来。一辆公交车在站牌前停下，辛苦工作一天的人们，从闷罐一样的车上蜂拥而出。一阵清风裹挟着鲜香，很多人卸下了一天的疲惫，大快朵颐起来。
或许就餐的人们并没有注意，这些临时摆放的路边摊点都将饭菜残渣、洗涤污水直接倒入了路旁的雨水箅口。而进入雨水箅口的杂物，将顺着地下庞大的雨水管道系统，将污水畅通无阻地直接排入河流。
记者看到，道路两边的雨水箅口虽然天天有人打扫，但饭菜残羹留下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为了防止管道阻塞，有些地方还在雨水箅口加装了细细的漏网，但在漏网的缝隙中，依然挂着菜叶饭渣。
记者与一位麻辣烫摊点的老板聊了起来:“把污水倒在街边没人管吗？”老板冲记者笑了笑，手里的活并没有停下来，“我们夜里一点钟才收摊，谁管啊！”
记者随即拨打了北京市城市管理热线电话“12310”，电话接通之后，传来了留言提示信息:“人工服务时间为周一到周五……您要投诉，请留言”。记者当即就此问题留言，但迄今已近1个月，记者依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记者又来到了北京市定福庄的西街等地调查，发现乱倒污水的现象普遍存在。不仅是大排档，街边的海鲜市场、花店等也将污水直接倒入雨水口。
雨污分流是我国《室外排水设计规范》建议采用的排水体制。近年来，我国各地都在修建雨污分流的排水管线，大部分地区排水管网都实现了雨污分流。但由于多方面原因，城区排水系统仍存在着雨污混流现象。
污水流入城市雨水管道或直接排入河道，导致河流长期接纳污水，加上无清水水源调节，水体水质恶化，给市容景观及人们生活带来了很多不利影响。
雨污混流的问题到底有多严重？造成的危害有多大？雨污混流现象的根源是什么？记者带着这些疑问，进行了实地暗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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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边雨水箅口乱倒剩菜残羹的现象并不少见。 |
■雨污现在怎么流？
镜头一:洗衣机搬上阳台，洗衣废水直排雨水管网
周日的下午，将要结婚的小王和女友来到正在装修的新房。北京市寸土寸金，在父母的帮助下，他们买了一套60平方米的房子。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间，在装修公司的帮助下，他们将洗衣机搬到了阳台上。
记者和他们说，阳台的下水口直通雨水管道，并不是接纳污水的下水口。小王说，装修公司说没问题。
记者当即拨打了装修公司和下水管道维修公司的电话，说要将洗衣机挪至阳台，希望其帮忙提供管道改装服务。他们均自信地说，洗衣机放到阳台上的家户有很多，都不需要改装管道，这个问题没人管，绝对没问题。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新城区楼房的阳台一般都有一个排水口，那个排水口连接的就是阳台的雨落管，而雨落管流出的水都将进入市政雨水管网。
现在很多人把洗衣机放到阳台上，或者把阳台改建成厨房，以合理利用住房空间。他们并不知道，或许也并不在乎，这样一来，生活污水都排入了雨水收集系统。而理论上，这些生活污水都应该排入市政污水管网，经过污水处理厂处理后才能排入水体，而雨水管道的功能只是收集并排放相对干净的雨水，并不具备处理生活污水的能力。
也许有人认为，这些洗衣水不会有多脏，不会有多大污染。但数据显示，在深圳，河道中的污水有36.5％来自于住宅小区，每天约有16万吨污水入河，而阳台功能的改变是第一大污染源，住宅小区雨污合流是第二大污染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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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人家将洗衣机搬上阳台，将洗衣废水直接排入雨水管网。 |
镜头二:雨污没有实现分流，成为水体的主要污染源
傍晚，华灯初上，在北京市崇文区磁器口街边高楼的背后，有一个狭长的胡同，在胡同的末端，露出灿若繁星的灯光，这里就是北京市老城区一处尚未拆迁的平房区。整个平房区呈矩形，矩形的边都是热闹非凡的商业小街，麻辣烫、拉面、卤煮、凉菜、蔬菜、日用百货等应有尽有。
在这繁华市井小巷中，记者没有找到任何雨水井。在临街的商铺区，任何一个沿街的污水口旁都堆满了残羹剩饭、烂菜烂叶、泥渍油污。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这里还未实现雨污分流。
北京市水务局的有关人员告诉记者，北京市二环以内还有相当一部分老城区没有经过雨污管道分离的改造。要想改造这些区域，必须首先拆迁这些平房。雨污分流管网的改造，需要与整个市政规划结合起来。这些雨污合流制的地区，依然面临着下雨时雨水排放不尽、大量积水的困难。同时，雨水这种干净的水资源也无法得到有效利用。
这种现象不只存在于北京。记者在一篇《分流制雨水系统与雨混接水量的模型分析》的文章中看到，据上海市长宁区的专项调查，仅芙蓉江雨水系统(6.93 千米)混接点就多达482个，其中88.6％是小区内污水和合流管道接入市政雨水系统。苏州河地区虽然采用了分流制排水体制，但生活污水仍通过混接雨水系统排放到苏州河，对苏州河水质造成了严重影响。在正常的非降雨日未排江的情况下，雨污混接率高达60％。
■雨污为何难分流？
原因一:管网建设欠账太多
一直以来，我国在城市排水方面偏重于污水处理技术研究，对城市排水体制方面的关注极少。在对待城市排水体制和雨水问题上，主要还停留在单纯“排放”的思考上，简单地倾向于靠分流制来控制点源污染，而忽视雨水资源的保护利用与城市生态的关系，忽视雨水的排放和非点源污染的关系。目前，我国城市排水系统排水设施欠账较多、设计标准偏低。
当前，我国城市排水管网虽有一些实现了雨污分流，但合流制系统仍然居多。我国城市老市区的排水管网系统绝大部分为合流制，晴天主要输送城市污水，雨天时则输送雨污混合污水。
以广州市为例，雨污分流改造由广州市建委专项组织实施。因为雨污分流工程的“主战场”在老城区，必须结合城中村和老社区改造进行，所以具体工程
交由各区分头实施。全市“雨污分流”改造总投资将达到145.5亿元，资金投入相当大且情况非常复杂。
广州市越秀区市政和建设局副局长刘毅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越秀区的小区原来全部是雨污合流制，小区原来的污水管和雨水管混接、错接、漏接的情况非常多，在查找的过程中需要去做“过细”的工作。
“首先，要找小区和居民楼的规划图纸来看，了解居民楼管道规划情况。但是找起来才知道，相当多的居民楼和小区是找不到图纸的。这样一来，只好到现场去查，把下水井盖一个一个打开，看它的出水源头和流向，分清楚雨水管和污水管。”刘毅说，“一栋居民楼出水口可能有四五个，是雨水还是污水都要分清，前期的摸查工作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原因二:多头管理权责不明
记者在调查中了解到，市政管网的管理分工非常复杂。以深圳市为例，在深圳市南山区，市政管理部门只能管理部分污水管网，其他污水管网由蛇口招商局、南山区城管办、南油集团、华侨城等几家单位管理，这些单位各自为政，导致污水支管接入没有统一标准和统一监管。一些单位将污水排入雨水管理部门却往往无权过问，只能眼睁睁看着已经建成的雨污分流变为雨污合流。
类似的情况在北京市也有。城市市政管网的设计和布局是规划部门负责，具体到后期的管理，主要是水务部门负责。但是，具体到不同的位置，又有不同的管理部门。
街区路边摊点乱倒污水，是由工商部门和市政部门管理，环卫部门也有职责，而北京市排水集团则负责一部分管道的维护。
小区住户在房屋装修时，将厨房或厕所改建在阳台上，将排水管接入雨水立管，属于物业部门负责。
但是，当记者就乱倒污水现象采访时，市政部门推给环卫部门，环卫部门又推给了水务部门。水务部门的相关负责人委屈地告诉记者，他们也没有办法，工商部门批准一家小吃店营业，总不能不让排水吧。
每个部门负责一个环节，但是，并未做到层层把关。权职不明确造成了部门之间相互推诿，出现了巨大的管理漏洞。
原因三:法律制衡力度不够
据了解，根据现行的《城市排水许可管理办法》，排水户需要向城市排水管网及其附属设施排放污水的，必须先向所在地排水管理部门申请办理城市排水许可证。申请条件包括:排污口设置符合城市排水规划要求，建设相应污水处理设施，在排放口设置专用检测井等等。但实际上，目前我国多数城市的餐饮行业还没有强制实行办理排水许可，一些经营者图省事省钱，往往对相应的设计规范置之不理。在餐饮企业申领营业执照时，排水管理没有从源头介入，只能事后处理，餐饮企业油污直排等现象屡禁不止。
在2009年底北京市水务局召开《北京市排水和再生水管理办法》情况通报会上，水务局相关人员介绍，在城区10余万排水单位中，已经取得排水许可证的单位不到20％，仍有约8万户需要办理许可证。全市城区约有十几万户排水单位，北京的新城、乡镇、农村排水户的数目比城区更多。按照建设部的有关要求，排水单位需要办理排水许可证，但目前许可证办理率比较低。
■雨污怎样来分流？
途径一:推动雨污分流管网建设
一个城市的排水管网，应像一个人的血脉一样各行其道。雨污分流可以为城市河道遏制污染源，提高城市污水处理设施的投资效益，提高污水收集率、集中处理率和处理质量，降低污水处理成本。使雨水变废为宝，还可增强城市的防汛排涝能力。
但是，在很多旧城区，要想改变雨污合流的管道体系，就必须拆除原来的房屋，非常复杂，这就需要政府部门提高对雨污分流问题的重视程度，将雨污分流建设与市政建设、城市发展紧密结合起来。
雨污分流工程不仅需要政府的努力，更需要群众的配合。今年8月，南京市市长在中国南京政府网和网民互动时坦言，雨污分流工程实施困难很大，管道实施不碰到马路是不可能的，动到马路就会影响到交通，影响到百姓出行，可能施工过程中还会给大家带来一些粉尘、扬尘等等。“但如果我们现在忍痛一下，把雨污分流工作做下去，对城市环境和群众生活质量都将有很大改善。”
一些专家认为，对于可能导致的居民反对，政府也可通过一定的行政手段并结合经济补偿加以推进。
途径二:推进排水许可制度
排水许可制度的实施不但可以保障城市排水设施的正常运行，还可以极大地改善城市的无序排水状况，加快城市污水集中处理，有利于实现环境的持续发展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
但排水许可制度在环境管理过程中的作用是有限的，水务部门的负责人告诉记者，由于申报排水许可需要大量的基础数据，很多单位怕麻烦一直拖拖拉拉不予办理。
此外，由于现在尚未形成规范的处罚措施，很多单位对违章乱接、乱排的现象并未引起足够重视。
城市排水监测站仪器分析室主任陈凌云在《浅析排水许可制度在城市水环境管理中的作用》中提出建议:为弥补排水许可制度本身的不足，一方面可以强化与其他环境管理制度的衔接，形成一个环境管理体系。例如，可以将排污许可制度与环评制度相结合，在建设项目投入试生产前，根据环评批复的排污量核发临时排污许可证，正式投产后根据验收批复换发排水许可证，保证许可证制度的落实。另一方面，还需要充分发挥公民的社会能动性，激励起全民参与环境管理的监督。
途径三:完善部门联动机制
一些专家认为，解决雨污合流还要强调污水管网由市政管理部门统一管理。这就要求原来的管理部门主动和市政管理部门配合，移交污水管网资料，并且和市政管理部门共同查清雨污合流的实际情况，便于以后的管理和改造。
对已建成住宅区的雨污合流，市政管理单位可以根据现有污水排放规定，要求住宅区管理单位对管辖范围内的住户和小店铺进行有效管理，将擅自接入雨水系统的污水支管改接回污水管网。
对已完成城市化的农村雨污合流系统，可以运用有效的行政和法律手段坚决废除，重新建设雨污分流系统；对尚未完成城市化的老村，可以临时将污水截流到附近的污水管网，并在以后城市化建设中，逐步建设雨污分流系统。
对建成却未移交给市政管理单位的污水管道，可以由市政府出面组织协调，对有质量问题的管道要立即整改，尽快达到使用标准；对已有市政管网不配套、不衔接的管道，可以尽快制定临时整改方案并组织施工，使污水能有出路。
水务部门的负责人告诉记者，污水管理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涉及到很多部门。但是，没有一项工作是一个部门能够单打独斗完成的。因此，完善部门联动机制，加强部门间协调是解决问题的不二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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