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半小时：北京污水直排调查
北京作为一个人口超过两千万的超大型城市，也是政治、文化、经济中心三方体的聚集地，环境负荷量在逐年增加，给北京的污水处理能力形成了严峻考验。随着社会对山东潍坊企业将污水直排地下热点关注的影响，“经济半小时”栏目记者走访调查了北京污水排放的现状。资金投入是否足够到位？水生态功能是否得到真正改善？偷排漏排现象是否时有发生？从德国莱茵河流域治理中得到些许启示：我国污水排放监管力度还有待加强，包括北京的相关部门都应建立和执行最严格的水质保护制度和考核监督机制，动员全社会共同参与治理。
清河污染
最几天，网络上爆出山东潍坊等地企业将污水直排地下，污染地下水的新闻，引发了广泛关注。潍坊环保局甚至10万元悬赏举报线索。公益人士邓飞也在微博上发起了“地下水污染调查”。早在在春节前，我们的记者就跟随环保志愿者，对北京数条河流进行了近一个月的实地调查，发现北京部分河流正在遭受严重污染，地下水也正在遭受污染威胁，来看记者调查。
今年63岁的张祥，是一名环保志愿者，从2007年开始，他和众多的志愿者一起走遍了北京几乎所有的河道。1月11号，记者跟随张祥来到了北京立水西桥的清河河段，尽管是严冬季节，但河边依然是臭气刺鼻，河道内各种生活垃圾随处可见，甚至这里还能看到动物尸体，河面上还漂浮着黑色棉絮状的脏物。在这段景观长廊的下方，就是一个冒着臭气的排污口。张祥说：“这个地方你看这水，一进去以后，马上就跟，就把那个河水污染了，特别明显，你看马上就变颜色了，这排污口是365天，常年的排污。这是夏天你来，你干脆就得捂着鼻子走了。”顺着这个排污口往东大约2公里，记者跟随张祥来到了太平庄东路附近的清河河段，一个宽约8米的巨大排污口，正在往清河排污。
张祥告诉记者，据他们观察，这是清河上最大的一个排污口，而且也是常年污水横流。这是去年二月份，张祥和其他志愿者拍到的这个排污口的画面。黄颜色的污水直流入清河，入口处的河面也被染成了黄色。张老师说：“我那个（去年）2月14日来拍这个排污口的时候，那是黄的，跟来那小同学说回去两天都没吃好饭，那臭的简直受不了。那你说进入河道以后和这些水会合，那就是污染了地下水，还有污染空气，这明显的。”在这个排污口拍摄了大约20多分钟后，记者发现这里的排污量越来越大，而且颜色越来越深，污水冲击产生的泡沫，很快在河面形成了一条白色的长龙。尽管就这里的排污情况，进行过多次投诉，张祥还是决定再打一次投诉电话，他首先拨通了北京市环保局的投诉热线12369。无发解决，张祥只好又拨通了北京市水务局的电话。张老师说：“打这么多电话也没有处理，这不现在还在排吗，还在排对吧，没有结果。如果要结果它就不排了，就不是这样直排了，所以我也感觉到一次一次打，也很失望。”
张祥告诉记者，从2007年开始，他们开始调查北京的河流污染情况，光是清河他们每年都会来好几次。据他们了解，清河上总共又60多个排水口，而常年排污的污水口就有25个，尽管多次向北京市环保和水务部门反应，但是这里的排污情况并没有好转。采访中，记者随机碰到了几位居住在清边的居民，对于这里的污染，他们也是一肚子的怨气。周围居民：“（味）大着呢夏天。夏天不是一个污水口，各个污水口都放，这条河就是污了吧叽，全是黄色，黄白黄白的。”
萧太后河、凉水河污染
我们了解到北京市六环以内河道一共有52条，总计长度550公里。按照北京市环保局去年11月份的检测数据，北京市103个河段中，劣五类水质的河段达52个。除去9个无水河段，北京市94个有水河段中，劣五类水质占比高达55.3％。而作为北京支流最多的北运河流域，48个河段中，两个河段无水，其中39个河段属于劣五类水质，占有水河段的84.7％。我们再跟随记者，一起看看北京东南的萧太后河、南边的凉水河。
1月15号，记者跟随环保志愿者张祥来到了位于北京东南四环小武基村附近的萧太后河。狭窄的河道里水并不多，各种各样的垃圾都附着在河床，河边的排水管道一个接一个，污水伴随这垃圾直接排到了河里。顺着河道，记者发现越是往下游走，这条河看起来就越脏。在位于北京翠城小区旁的萧太后河段，这里的河水都变成了乳白色，一条满是垃圾的支流正在朝萧太后和排放污水。这里是位于北京南四环大红门附近的凉水河段，冬季是枯水季节，河道里的水并不多沿着凉水河往东，在这座桥的一侧，一个宽约4米的排水口，正在往凉水河排污，黄色的污水将河道一侧染成了黄色。记者发现，从我们出发地，一直往下游仅仅五六公里的距离，就有近十个排污口，越到下游，河水越脏。
记者在北京市环保局网站上看到，截至到2012年11月份，北京市地表河流水质检测图显示，除了京密引水渠水域，北京五环内几乎所有河流水质都不达标。其中温榆河上段、北小河、萧太后河、清河下段以及凉水河都是属于污染严重的V3三类水质。姜文来说：“咱们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吧，你比如说这个地面水环境质量标准，我们所说的这个COD这个它的指标呢是40毫克每升就可以就达标了，而在这个V3标准里面这是100，这相差2.5倍，而另外你比如说氨氮的指标也相差很多。所以列V3标准就说明从整体上来讲污染是非常非常严重的。”
姜文来，中国农业科学院农业资源与农业区划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长期从事水资源与水环境保护研究。姜文来介绍，北京市河流污染的特点是上游地区水质相对较好，经过城区后水质变差，按河流的污染段和总长度比来计算的话，有近半数的河段受到污染。姜文来说：“从整体情况来看呢，北京市的河流呢河段污染程度大概现在是将近50％。特别是严重污染的呢大概是占43％左右，基本上是这么一个情况。”
根据我国地表水环境质量标准，水质共分Ⅰ、Ⅱ、Ⅲ、Ⅳ、Ⅴ以及劣五类六个类别，其中劣五类，又分为V1、V2、V3、V4四类。Ⅰ类水质最好，V4水质最差。姜文来认为，北京河道污染主要还是来源于生活污水直排。按照行业惯例，4类水质就意味着水已经受到污染，劣五类水质属于重度污染，不仅失去任何功能，还会对空气、地下水以及人体健康带来严重影响。姜文来说：“包括厕所用的粪便水，那个厨房用的一些厨房用的这些水里边包括大量的脂肪等等，油脂，还有包括一些因为排出的一些粪便还包括一定的病原体，所以这个它的污染也是比较严重。一个方面呢，它可能是对地下水造成一定的污染，因为它是通过那个水它要渗透，这是一个。第二个呢，它本身呢对那个空气呢，造成一定的污染。它为什么水能够造成空气造成污染呢？它主要是因为这些污染物，它发生一系列的变化，它产生了一些气体，你比如说主要成份就是硫化氢、氨气等等，这些东西然后它飘散到空气中。特别是这些污水之后，排放之后它可能造成蚊蝇，蚊蝇大量产生，这样对人体有影响。”
污染的清河不仅影响周围居民的生活环境，而且，河水里的重金属与化学化合物污染对河道周边的土壤影响难以估量。而萧太后河和凉水河也沦为了污水河。地表水受到污染，势必影响到地下水的安全，进而威胁到人体健康。无论是我们记者的实地调查，还是环保部门的检测数据都在表明，北京河道污染形势十分严峻。那么，这些污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记者首先来到了位于清河德昌桥附近的清河河道管理处，管理处工作人员婉言谢绝了记者的采访。记者发现，就在清河管理处周边几百米的距离，就有多个排污口正在排污。记者随后来到了紧挨这些排污口的清缘西里小区物业管理处。清缘西里小区所在的居委会主任告诉记者，对于这里的排污情况，他们也反映过好多年，具体是哪儿来的污水他们也不清楚。记者了解到，正在排污的这个污水口在清河桥以北，行政管辖上属于海淀区。我们又来到了海淀区环保局。环保局工作人员说：“清河那个排污啊，跟你说，清河那个污水处理厂，他现在没有这个能力全部处理掉，就得有部分没经过处理排出来，没那个能力。”
海淀区环保局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他们了解到，清河污染的问题，主要是污水处理厂的处理能力不够，尽管他们也曾经处罚过，但是排污的现状却一下子难以改变。河道及污水处理都属于北京市水务局监管，经过近半个月的采访联系，记者采访到了北京市水务局排水管理处的相关工作人员。采访中，付朝臣承认，清河河道确实有污水直排的现象，而且的确有相当一部分污水是从清河污水处理厂溢流出来。付朝臣说：“有一部分污水是超出了这个（处理）能力，这一部分污水通过截留设施进到河道，影响了河道的水环境。”付朝臣告诉记者，北京属于水资源严重匮乏城市，绝大多数河流缺乏自然水源，流量不足，水体的自净能力比较差，这是北京河道的先天缺陷，但污染最直接的原因，还是污水处理能力的不足。付朝臣给记者算了笔帐，比如清河污水处理厂的设计规模是每天40万吨，但是实际上每天汇到污水处理厂的污水平均在50万吨以上，最高可达56万吨，也就是说，每天至少有10多万吨污水，没有经过处理，就直接排到了清河。而要算上没有并入市政排污管线的污水，这个数字可能还会多。记者了解到，整个北京市，污水处理缺口每天至少在两百万吨以上。那么，既然污水处理厂的处理能力不够，为什么不及时扩建，或是多建几个污水处理厂呢？
王灿发，北京市人大代表、中国政法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多年从事环境资源法研究以及环境污染调查工作。他认为，北京污水处理能力的滞后，事实上反映的是城市管理和规划的滞后。他说：“就是你规划做的不好，做好规划，然后就是说你建污水处理厂，你觉得不够用的了，污水处理厂你得赶快打报告，给发改委让他去协调，发改委协调不下来分管的市长，你得去做工作。你不能说我在这我是管这个事的，我就看着这些污水，在这横流，你没履行职责，要你在这当这个领导干嘛啊。”王灿发认为，无论如何不能再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污染已成事实，就不能再任其发展，北京市应该用更大的决心和更多的投入去解决污染问题。王灿发：“环保的投入不能低于GDP的2％，达到2％才能保持现状。如果达到2.5％到3％才能够使环境有所改善。而我们北京市去年的GDP的总量是1.78万亿，那么按照这个如果按维持现状来讲，我们全北京市应该投入环保的投入应该是356亿才对。我们的空气为什么雾霾这么严重，你没有投入啊，就去年的市财政对环保的投入是30多个亿，这个我当人民代表看到市财政的统计了才30多个亿。。。你环保的投入没增加那么多，那你能不污染吗？”
姜文来告诉记者，在奥运前，北京曾投入至少上百亿对数条河道进行了大规模的治理，当时河流景观及水质也有所改观，但是，最近几年，河道污染再次严重。姜文来说：“投入因为过去的那个奥运期间的投入是全民投入，也很多很多现在的投入肯定赶不上当时的投入了，您刚才说是那个河道变得更漂亮一些，也确确实实变得是更漂亮了。但是从它这个河道的这个水生态功能上来讲，并没有太多太大的改变。”
北京属于极度缺水地区，为了解决水的问题，北京在处理污水和再生水利用方面走在了全国前面。数据显示，目前北京市再生水利用达到了每年7亿吨的规模，占全市总用水量的19％。但即便如此，北京依然存在着规划落后、投入不足的问题。北京的水污染问题出路在哪里？诸多河流不堪重负，成为臭气熏天的污水河，其主要原因就是北京市的水污染处理能力严重不足，只能让河流成为排污沟。事实上从2008年奥运会前几年开始直到现在，北京市已经投入数百亿治理河道，在全国来讲，无论是规模还是资金投入都堪称前列，为什么北京的河道污染还如此之严重呢？
清河全长23.6公里，是北京市北部主要城市排水河道。公开的新闻报道显示，2006年11月，北京市投资6.4亿元开始清河水环境整治二期工程，2007年底完工，报道说，届时京城北部将又为人们增添一处健身、散步、休憩、戏水的活动场所。环保志愿者张祥以及周边居民告诉记者，经过那次整治过后，清河两边的人工景观确实漂亮了，但是一河臭水的现状却没有什么改变。
早在2004年到2006年，北京市就曾投入4亿元对凉水河进行整治，当时的新闻报道显示，凉水河治理采取先治理污水，后恢复生态的方案进行，目标是将凉水河建成集行洪、蓄水、绿化、观光、休闲娱乐为一体的绿色长廊。然而，2009年6月，凉水河管理处主任田奇凡，却因克扣、贪污河道整治工程款1165万余元被送上法庭。记者看到，这么多年过去，凉水河沿岸的绿化景观以及被装饰一新的污水口依然在，曾经发臭的凉水河也仍旧臭气熏天。
这是张祥去年在清河调查排污情况时拍摄的照片，他们还发现花了数亿元改造的景观工程，仅仅5年多的时间，居然有些水泥栏杆都露出了生锈的钢筋。张祥：“水泥块用手一掰就掰掉了，我们说这叫什么，这就是一个豆腐渣工程，我们可能叫，说社会上有一种说法叫豆腐渣工程，我们认为它就是豆腐渣工程。”针对清河部分景观出现疑似豆腐渣工程的情况，付朝臣给出了这样的回应。他说：“这种情况会有的，因为随着老化腐蚀都有一个维修保养的过程，作为基础设施肯定是有一个维护保养的过程。”记者：“有这样的一个，你们了解这个事实吗？”付朝臣：“这个地方我怎么跟您说呢，刚才于处也说了，这个地方真不归我们管，我还真不好跟你说。”记者：“你们也知道。”付朝臣：“我跟你实事求是说，这个地方不好意思，刚才也说了，我们是排水这一块，还有监管处、水资源处，我也跟着走过河，我也知道这种情况，确实有这种情况。”王灿发说：“水务部门申请的钱，他们老是要把河道建的，两岸建的很漂亮，把小桥修的很有风味很漂亮，但那我觉得都是花架子。更重要的是建污水处理厂把这个污水给它截流了，然后送到污水处理厂给它处理这才是应该做的。”
我们来看看发达国家的治污经验。全长1300多公里的莱茵河，流经瑞士、德国等9个欧洲国家，但20世纪50年代末，欧洲大规模的战后重建，导致大量工业和生活废水排进河里，上世纪70年代，莱茵河鱼类完全消失。
1963年,包括德国在内的莱茵河流域各国，成立了保护莱茵河国际委员会，并拟定了相应法例，不准将未经处理的工业和生活用水直接排放，就连濒河建筑物上的雨水也必须经过处理后才准排入水体，违反规定将被处50万欧元以上的罚金。保护委员会还实行“责任到户”不同的工作组分别负责水质监视检测、恢复重建莱茵河道域生态系统以及监控污染源等工作。如今，莱茵河已经恢复到二战前的生物多样性水平。
中国农业科学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姜文来认为，河道污染治理不仅要学习国际上好的经验，更要建立和执行最严格的水质保护制度和考核监督机制，动员全社会共同参与治理。
姜文来：“我觉得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一种观念，这种观念还是重经济，轻环保这种观念还是在起作用。”
城市水系就像身体之血脉，是一个城市保持生机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显然在我们的城市建设中水系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善待。作为一个人口超过两千万人口的超大型城市，北京市的环境负荷量逐年增加，的确给北京的污水处理能力形成了严峻考验。但是我们也注意到，北京在环境保护方面的投入的确是欠账太多。按照节目中北京市人大代表王灿发的说法，目前的资金投入仅仅只有应该投入量的十分之一。更应该引起我们警惕的是，北京的情况并不是个案，各地普遍存在重GDP而忽视环境保护的情况。先污染后治理是发达国家走过的老路，其付出的惨重代价早就有目共睹。我们的家园只有一个，评价一级政府的作为应该不仅仅看创造了多少价值，还应该看给当地人民带来了怎样的福利。希望我们的天更蓝、水更清，生活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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